帳篷裡的星辰06.23.2025元始道長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落在高原犛牛毛編織的古老帳篷上,帳篷內壁便映出流動的金色紋路。此刻,在海拔四千五百公尺的青藏高原上,老匠人次仁旺堆的指尖正輕撚著一縷煙灰色的犛牛毛,只見發梢間凝結的晨露與牛毛特有的油脂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這場持續三千年的傳承儀式,正悄然上演。
藏式帳篷的歷史可追溯至青銅器時代。山南墓葬中出土的西元前八世紀青銅帳篷構件,如門環、撐杆底座等,印證這一古老工藝的起源。昌都古寺壁畫中描繪的吐蕃王朝黑帳篷,其形制與今日幾乎無異,彰顯著藏族工匠對傳統的堅守。乾隆年間,西寧地方官員楊應琚以「最是氈廬堪聽雨,一宵荷葉打著聲」的詩句,生動形象地描繪出黑帳篷獨特的防雨特性,足見當時工藝的精湛。
由犛牛毛紡織的氆氌製成的藏式黑帳篷,是藏族傳統帳篷中最典型的代表。犛牛毛自帶油脂,遇雨時水珠順毛流下,形成天然的防水層。厚密的氆氌兼具防風、遮陽與抗寒功能。
其製作工藝繁複:每年秋季,牧民收集犛牛自然脫落的牛毛,經過洗淨、手工撚線、木質織機編織等工序製成氆氌。這一過程需要全家協作,男性剪毛,女性紡織,孩童傳遞工具,技藝的傳承早已融入日常勞作。
藏式帳篷的搭建是一門精確的學問。搭建時,首先固定中心撐杆確立整體穩定性;再根據風向和風力調整四角拉繩的長度和力度,以平衡風力;最後用犛牛毛結繩編織篷頂。老匠人常言:「繩結的力度,決定了帳篷的壽命。」搭建時,選擇地勢相對平坦、背風且靠近水源的地方較為合適。在不同風力條件下,拉繩的固定方式和鬆緊力度也有所不同,比如在大風天氣,拉繩要系得更緊,固定點的木楔要打得更深更牢固。
搭建好的黑帳篷,從外觀上看宛如靜臥的巨獸:四角穩固,頂部正中留一道可開合的空隙,兼顧通風與排煙。帳篷內部以灶火為中心佈局分明:後方通常供奉神像或唐卡,神像前擺放著用銅、銀製成的酥油燈、淨水碗。入口左側為陽帳,一般男主人在此待客,靠牆通常放著皮墊、被褥、馬鞍等用具。右側為陰帳,是女主人的勞作區域,堆放廚具、水、食物以及牛糞燃料等。帳篷內沒有固定的床鋪,牧民們晚上直接睡在鋪地的羊皮上,白天卷起,空間可靈活利用。
藏族帳篷不僅是居所,更是文化符號的載體。在藏區有一種特殊的白帳篷,圓形,用羊毛製成,頂部飾有小旗,象徵主人的身份。按照傳統,當牧民家的女兒到了適婚年齡,父母會為她們搭建這種白色帳篷,等待意中人的出現。然而,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速,許多牧民紛紛搬入城市,這一習俗也逐漸淡出日常,僅在偏遠牧區或旅遊文化中保留,成為藏族傳統文化的一抹獨特風景。
除了承載浪漫愛情寓意的白色帳篷外,藏區的花帳篷也有著獨特的魅力。花帳篷多由厚布製成,部分六角形帳篷周圍鑲有彩色布邊,外部印有吉祥結、雲彩、卷草等圖案。這種帳篷高大,製作工藝精美。內部採用框架式支撐結構,外部設有部分輔助拉繩,穩定性強。有時,為了彰顯地位的高貴,人們會在頂部再搭一個帳篷,這樣,不僅增添層次感,還能對下部的帳篷起到保護的作用。
花帳篷多見於宗教儀式與寺院的活動中,也可作為活佛的居所或辦公使用。歷史上,阿柔部落北遷祁連,初期並無固定的寺院,就是用七十餘頂帳篷組成移動的寺院,能容納僧侶二百餘人,成為草原上的行走經堂。
此外,在藏族遊牧社會中,還有一些如今存世不多的特殊傳統帳篷類型。西藏藏文史書柱間史記載:吐蕃第一代贊普聶赤贊普在雅礱的贊塘閣希所建造的頗章(宮殿),就是用的鹿、虎、豹皮做的帳篷。甘孜藏族自治州博物館,至今仍收藏有理塘土司的虎皮帳篷。這類用料上乘、製作精良的帳篷,不僅是當時社會地位和財富的象徵,更具有極高的藏式風格的藝術價值。
隨著退牧還草生態保護工程的推進,年輕一代牧民逐漸遷入城鎮。調查顯示,那曲地區卌五歲以下牧民中僅十二%掌握帳篷的製作技藝。現代帳篷雖然輕便易搭建,但卻缺少傳統帳篷的文化底蘊和情感溫度。若爾蓋匠人次仁旺堆坦言:「機器織的氆氌雖然整齊,但卻少了手掌的溫度。我們手工制做的帳篷,每一根毛都帶著犛牛的呼吸。」這句樸實的話語,道出傳統手工藝人的堅守與執著。
為保護這一傳統技藝,政府和文化部門積極行動。在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設立多個傳統帳篷製作技藝傳習所,邀請老藝人傳授技藝,培養年輕一代的傳承人。而在藏地的部分村鎮中,仍有家族堅守古法制作,每年秋季驅趕犛牛至固定草場,耗時卌天完成一頂帳篷,只為傳承這項千年的技藝。2018年,藏族牛毛帳篷編織技藝,被列入四川省第五批省級非遺名錄。
高原的風一直在天地間遊舞,暮色中,桑煙繚繞、經幡飛舞,黑帳篷瞬間化為天地間的剪影。牧民將帳篷置於瑪尼堆旁,也將內心最虔誠的隨風祈願送往天際。以帳篷為筆,氆氌為墨,遊牧民族在經緯的交織間,書寫著同宇宙共生的故事。是的,只要犛牛仍在高原奔跑,那帳篷裡的星辰便永不熄滅,如同閃耀的星星之火,點綴著遼闊無際的雪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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