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樹藏銀

梅樹藏銀09.23.2022元始道長

雲間韓漱山，富而好禮，見義必為，鄉里有善人之目。相傳其致富之由，有足諷世者。

漱山先世貧寒，其父韓翁業成衣，設肆於秀野橋之西。藝雖微而好善如恐不及。某年歲將除，大雨雪。子夜工作既竟，將寢，忽門環震動，如人倚其上，又聞有歎息聲；秉燭啟視，見一人持包倚門坐。詢知為上海某行夥，自乍浦收帳回，夜深搭船覓寓俱不及，將宿廡下以待旦。

翁駭曰：客既收帳回，必非空囊，安可露處？即行無事，如此嚴寒何？敝居雖湫隘，尚可蔽風雨。因延之入。見其衣履盡濕，取己過年新衣易之，復為設酒饌，且謂客曰：是日間所備以供客夥者，聊以禦寒，勿嫌褻也。時客凍餒交迫，饑不可支；得翁款留入，且禮意殷殷，感甚謝不容口。食已，為之設榻，置寢具，始自即安。

及明，風雪愈大，舟不能行；翁復留客以俟霽，具餐設酒無厭色。是晚客謂翁曰：感君高義，無以奉報。聞雲間米價甚賤，載至上海，可獲厚息。吾收帳回多餘金，請以三百金假君貿易。翁正色力辭，客頷之。

次日風息，翁為雇舟，親送客登舟。已解纜矣，復語翁曰：昨所言三百金，在臥榻下，君歸取之。明年燈節時，於小行恭候也。翁錯愕欲取還之，而船已揚帆去。不得已，歸視，果有金在客床下，姑取之；及新正，盡以市米赴滬。

問訊至某行，適前客自內出，見之撫掌曰：君真信人也！翁告以市米若干已載到，客因與偕入，見行主，告曰：此即某上年所遇雲間韓君也，今載米至矣！行主致謝曰：敝夥攜多金露宿，非足下高誼，幾遭不測；今復如期而至，見利不取，君真今之古人也！翁遜謝。行主命啟正廳，延翁入，設盛饌如待上賓。席散令前客伴之出遊，歸則行李皆已取至，留宿齋中。次日晨起，翁以市米帳貽前客，囑其取米上岸，欲回雲間，客笑曰：米事已有處置，君小住數日，毋遽動歸思。逐日偕之出遊，幸不岑寂。

居數日，行主復設席，延翁上坐，謂翁曰：君所載米已糶盡，獲息頗厚，今益厚遺君金，乞不辭勞苦代為販運，所得息君取其半。隨以巨金一錠，置翁前曰：此君所應分息金也。翁辭讓而後受，因謂行主曰：既蒙委任，謹當效力；然鄙意見有所請，不知能行從否？行主曰：願聞。翁曰：某聞為善必昌，今欲於所得息金，量提兩分以恤貧乏；遇地有善舉，亦力為之；然韓某窶人子，金出自公，必公見允而後敢行。行主許諾，立兌兩千金以畀翁。翁自是益力為善，而所運貨，亦必獲厚息。

不數年，積資稍裕。因買新宅於秀南橋，並其什物售之。眷屬將移居，翁先入宅灑掃。見一帳桌中多字紙，翁慮人作踐，置火爐於地，且閱且焚，得一舊冊類日記者，上書：如欲銀用，在梅樹下。異之，顧宅內無梅樹，疑為讕語，亦姑置其冊勿焚。屋後有樓數楹，扶梯朽敗，撤去之，將易以新者。翁出寒素，習勞慣，親攜帚掃梯下地。忽見牆側有畫梅一株，花樹橫斜，色態浮動，恍憶冊上言，知下必有窖藏。

黃昏後，率家人秉燭入視。見梅樹下皆平鋪石板，搖之易動，竭力掇去之。其下排四巨缸，黃白物累累，遂成巨富。翁自是益為善，及漱山承家訓，靡善不為。漱山子洛卿，今已鄉舉，餘子若孫，多有聲庠序間，食報未有涯也。

余薄游松江，聞韓翁事甚悉。翁不甚讀書，顧行誼頗高，語必由衷，事無作偽。其好善樂施，皆一體至誠，無絲毫勉強，真有饑溺由己氣象。故藝術雖微，而天忽予以不資之富。人但見其得之易，而不知所以致此者，非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