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9日 星期五

芻狗橐籥湊數

芻狗橐籥湊數05.04.2025元始道長

老子第五章開頭兩句,刻骨銘心,是中國百姓永遠的痛: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這是怎樣一幅的世界圖式啊!或許,它是那個時世的微妙剪影?可誰曾想,它竟也成了此後二千多年華夏社會的傳神寫照。

芻狗,草和狗。老子河上公注:「天地生萬物,人最為貴,天地視之如芻草狗畜…聖人視百姓如芻草狗畜。」

老天爺,地老爺,帝王爺,青天大老爺,是中國百姓最大的依靠和期盼。可百姓哪裡知道,在這些爺眼中,他們如草芥,如畜牲。

但也有不同的理解。簡練的語言,總會給人乙太多的闡釋空間。

莊子天運道:「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屍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芻狗,在這裡不再是草和狗,而是結草為狗,即用草編紮的狗,用來祭祀。祭祀之前,這草狗享盡尊榮:用竹筐盛著,用繡花的絲巾覆蓋著,巫師須齋戒才能捧著它上祭桌。可祭祀之後,它卻被丟棄於地。走路的人踐踏它的頭和背,打柴的人撿它去燒火做飯…。

這就是芻草的命?風光時,不過是別人要用它;卑賤時,利用價值已盡。正如民諺所說:要人就要人,不要人屙尿淋

孟子有一個夢:「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惜二千多年來,這永遠是一個夢。

生殺予奪貴賤臧否的權力,從來不在百姓手中。倘若有一天,這權力到了他們中的某人手上,那他已經不是百姓。

老子冷眼看著循環演變的世界,靜悄悄告訴人們:天地無所謂仁慈,聖人無所謂仁慈。百姓也好萬物也好,一讓他自生自滅。沒有什麼是靠得住的…

緊接著,老子又是一個妙喻:「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橐籥,春秋時期冶銅煉鐵的裝置,用以鼓風,使爐火旺盛。類似現在的風箱。橐,外面的箱子;籥,裡面的送風管。

上個世紀農村灶房裡,城市街頭巷尾打爆米花(包穀泡)的小販,都備有這工具。

天地之間,猶如風箱。老子的這比喻,蘊含幾許意思?天高地厚,與一個小小的長形木箱,並無相似之處。唯一相似的,是風箱中除一根拉杆,一個活塞外,空空如也,風卻永遠不竭,愈鼓愈多。這像不像天地之間,雖空曠無垠,卻孕載萬物,永不窮竭?或許,這也像老子心中的道,雖視不可見觸不可及,卻不盡如江河,難知似陰陽。

或許,天地間的萬物,也如這風一般,生了又滅,滅了又生,永不窮盡,甚或如韭菜一般,愈割,長得愈快愈茂盛。

或許,這也像大地上的百姓。他們悄無聲息地卑微地活著,被利用被侮辱被踐踏被宰割,永遠入不了聖人的法眼,卻無怨無悔一般,頑強地在人間討著生活,癡迷地在世上繁衍生息。生生世世…

民間有句歇後語: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然而,耗子之於風箱,體量並不小多少,還可以鑽營,可以蹦噠。而百姓相對於天地,卻卑微如塵埃,如泥沙;相對於聖人,如芻狗,如蟻螻。無論怎樣的嬉笑怒駡長歌當哭憤懣詛咒,最終的結局也就是數窮,註定走不通。

網上流傳一個視頻,不知是紀錄還是創作:淩晨,公車上,一大群剛下班的年輕人在忘情歌唱:等我熬過所有苦,也許我也會幸福,笑談我這半生走的坎坷路。沒錢難買通天路,沒錢緣分留不住,為何生而為人,在人間湊數。

前四句是憧憬,然而微茫,所以用也許。笑中含悲,笑談只是期許,苦與坎坷卻在眼前。

後四句是現實,太多酸楚。上流社會的道路,要錢鋪就。沒錢,道已禁行,路皆封閉。月下老人的紅線,要錢牽引。沒錢,緣是咫尺,分是天涯。

沒錢的人,自古至今有許多稱呼:黎民,黔首,黎元,百姓,黎玄,草民,眾庶,勞苦大眾,無產者…。所有這些稱呼,無非是表明:這些人數量最多,這些人除了糊口養家,沒錢。

底層是他們的宿命,沉默是他們的積習,貧窮是他們的無奈,小確幸是他們的最大快樂,湊數是他們的世世冤業。

湊數與充數,意義似乎相同。然而,在人間湊數與濫竽充數中的湊數與充數,相去卻不可以道理計。

前者是被動的,後者是主動的;前者是失意的,後者是得意的;前者沉默一世,後者顯赫一時…。

濫竽充數,是無其才而居其位。而南郭先生所以能得志倡狂,尸位素餐,則源於齊宣王的頂層設計。吊詭的是,居其位久了,表演者與大多數觀眾,都以為那吹竽者真是天下第一。

人間湊數,是各懷其才而什麼位都沒有的百姓。他們所湊的,是什麼數呢?請看史書上的數字:秦趙長平之戰,趙國士卒被坑殺四十餘萬。

西晉八王之亂,十六年時間,全國人口從三千五百多萬降至一千多萬。

二千多年斷續地修築長城,所征徭役上千萬人。

十四世紀中葉,歐洲,鼠疫肆虐。死於疫中的人二千五百多萬。1928~1930年,陝西大旱。流離失所者六百多萬,餓死病死者二百五十多萬。無名無姓,如草,如狗,如草紮之狗,他們就這樣默默無聞地來,悄無聲息地去。最多也就在史家筆下,由許許多多人湊成一個數。

自有逐年的統計以來,每年出生多少,他們湊一個數;死亡多少,他們湊一個數;失業多少,他們湊一個數;月收入三千元以下多少,他們湊一個數;死於礦難火災洪災車禍空難多少,他們湊一個數;從高樓上大橋邊墜落多少,他們湊一個數…。為何生而為人,在人間湊數?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老子第五章最後這句話,倒是揭示華夏社會的這一潛規則:議論多,註定行不通。

然而,百姓有話,無論多少,總是要說的,不在廣廈下,就在閒談中。可歎的是,老子竟不幸而言中。

二千多年來,百姓就喘息在有形或無形的橐籥中,掙扎也罷,議論也罷,持中也罷,似乎都沒有用。

可悲的是,老子一眼竟看透二千多年。二千多年來,人類何曾玩出過新花樣?互相算計,互相爭鬥,互相陰損。以莊嚴的宣言與誓詞,將貪心與欲壑掩飾;以毀壞自然的殘磚剩瓦,堆砌成虛妄的文明;以震耳欲聾的對強者的頌歌,將弱者的痛苦的呼號淹沒…。百家爭鳴的春秋時期,老子便洞察此後的道路通往集權專制。他怕,他不願。於是想向後退,回到平等自由的原始社會。

可又怎麼能回得去呢?

史記記載,老子活了一百六十餘歲。

老年人常思既往老子的留戀過去,是可以理解的。

幸好,少年人常思將來,有少年在,華夏的民主、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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