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逸之士09.06.2020元始道長
在中國古典文化傳統中,隱逸之士一直是個非常特殊的存在,若究其源頭,大概仍然要回溯到老子和莊子身上。
老子提倡小國寡民,他嚮往著一個與世無爭的、民至死不相往來的政治圖景。史記記載,老子見周之衰而騎牛西去,自此後不得其蹤。
莊子更是用大量的文字描寫諸多世外隱仙的形象,如肌膚若冰雪的姑射山神人,又如形似枯槁、心似死灰的南郭子綦…他們或超越於世俗,使世間人心生嚮往,由此開啟千年尋仙之旅的源頭;又或者,他們的言語行為超越世人慣常的認知,甚至被人們嗤笑,但卻獨悟玄機,身雖在塵而神已遊太虛。如此等人,都是逍遙之大隱者。
所謂隱,可以分出兩層意思:其一曰身隱,即脫離塵俗世界,身歸深山老林,希望用更接近自然的方式求得人生真境。其二曰心隱,即雖然身在塵俗,但心性卻不染世間污濁。
重陽祖師在立教十五論提到論離凡世,其曰「身如藕根,心似蓮花,根在泥而花在虛空矣!身隱與心隱雖有境界不同,也不過是求證逍遙之道的不同階段。
修行路上,每個人都渴求安放自我的身心與靈魂。在世人看來,隱者不憂天下、不恤己身,獨得與自然相映成趣的妙處。這一典型形象是很多得志與不得志文人們的終極人生理想,於是尋隱者就成了常說常新的文學命題。
瞭解這一背景後,再去讀賈島的這首尋隱者不遇,其實是可以得出另外一重境界的。賈島曾因生活窘迫而出家為僧,後得遇韓愈提攜,也曾做過幾任小吏,卻也終無大用,至死也無法實現心中更大的抱負。
大凡文人不得志後,或是尋找終南捷徑,或者寄情山水,這兩者都離不開一個隱字,所以古人尋隱者的行為,也有心理療傷的意味在其中。
當面對世外逍遙之人,再聆聽那風淡雲輕之語,自己在世間所受的磨難便都可以暫時放下。一旦心中沒有負擔,身體上的本能感官就會無限擴張,也就更能悟出自然逍遙的真境界。所以,尋隱者的目的往往不是在於隱者,而是在於尋。隱者只是一個代表,是逍遙情志的象徵,唯有尋才能把自己不堪疲憊的身心,從現實泥沼中挖掘出來。
真正的道之玄妙,不是聆聽某位隱修之人的隻言片語,而是隱藏在畢生不懈體悟的過程中。可惜的是,人們總是被一葉障目,心心念的只有隱者,卻不知尋道、證道,乃是得道的必要前提。
尋的過程,恰恰是自我證悟的階段。遇不遇見隱者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明曉山中雲深,同時也見得到林間月明。
再反思世事大夢一場,幾番爾虞我詐、起起伏伏後,幾人功成?幾人骨枯?孔尚任在桃花扇‧餘韻哀歎說:「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看飽興亡之後,仍不免塵歸塵、土歸土的結局。人生之尋,是要從無常變化的百態中,尋到恒常之道,是要求得超越一切的終極大道。然而,進一步追問,這場尋求本身不正是另一種執迷不悟嗎?
道祖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道教提倡不執著於有、不執著於無,同時還要不執著於執。
天地萬物的造化本是自然之理,萬事萬物各有本性、各有因緣,過於強調現實的種種境遇與人生理想之間的反差,這仍然是把自己困束在物質世界之中,一切行為和想識還是受到欲求的牽引。
既然大道自然,那麼人生也應該各歸於其本性。在須臾世間,死生都不過是一場循環,又何必為了紅塵瑣事而驚擾淡然情志呢?若一定要對比,那還是蘇軾看透這一切浮光。他在前赤壁賦寫道:「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這一問,真是對不得志者的尋隱行為的質疑。只因江上清風、山間明月皆是造物者之無盡藏,天地萬物共得其適,哪怕是持有白雲自愉悅,亦可得一份逍遙與灑脫。
這份白雲,不只是在山上,更在每個人的心中。所以尋隱之事,能否得到隱的境界,不是依憑於山水,而是仍要立足於道人各自心中的朗朗乾坤。心中萬里晴空,又何懼世態變化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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