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界07.17.2003元始道長(神只有責任)
神仙界,第一等,逍遙天庭、與太極真人等大神為友的天仙,號為上仙,作為仙官之主,他們管轄著手下眾多的仙卿、仙大夫。
第二等是地仙,雖無法享受乘龍駕雲的交通特權,其遊行五嶽、役使鬼神的神力也不遜於仙官。這類地仙多在人間活動,故劃入中仙的品級,他們受封一山,總領鬼神,坐山為神,享福一方。
第三等的屍解仙比地仙少了役使鬼神、乘虛飛行的神力,但也能長在世間而不死。屍解仙通過服食金丹來超越生死,早在東晉時期,葛洪抱樸子‧內篇便信心滿滿放豪言:「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
從那時候起,就有一群被馬可波羅、李約瑟等現代科學史研究者,稱為東亞最早的化學家的修道者,躲進深山老林中,築起丹灶,經過無數次煉丹還原的化學實驗,終於煉成了九轉還丹(一轉即為一次氧化還原),在一個太陽晃眼的正午,毅然服下這顆金丹,日中無影,飛升而去,地上只餘下其衣裳、劍、杖、鞋履等外物。
兩千年以來,中國仙界,基本保持著這一神仙三品說的仙品機制。那麼天仙、地仙、屍解仙之中,最得凡人豔羨的是哪一品?
天仙無疑是修仙之人的最高目標,需要許多先天因素(仙骨奇異)和後天因素(偶遇接引上天的大神、通過仙翁各種詭異的試煉)方可成就。第三等的屍解仙勞心勞力,投入與風險俱大,於是第二等的地仙就成為修道人的奮鬥目標。
葛洪的神仙傳記載一位原名白石先生的修道者,「至彭祖時,已二千歲餘矣,不肯修升天之道,但取不死而已。」旁人問他為何不服升天之藥成為天仙,答曰:「天上復能樂比人間乎?但莫使老死耳。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於人間。」
原來比起不死的地仙,天仙不僅沒有多享待遇,反而更苦於人間。這種天仙之苦,就是相奉事。抱樸子‧內篇記載彭祖的心得體會說:「天上多尊官大神,新仙者位卑,所奉事者非一,但更勞苦,故不足役役於登天。」
神仙界照樣要論資排輩,照樣有應酬與奉承。作為一位新進仙班的慘綠新仙,仙階低卑,他得逢迎服侍多少頂頭上仙?唐代之前,道教仙界還只是三宮九府一百二十曹,隨著仙界班子的不斷增選擴容,唐代道經提及天庭都說,「此三清三界,各有諸天帝皇,真仙品格,僚屬極多,非可具述」,又或者是「真僚仙官,巨億萬計,各有所職。」巨億萬計,還只是進了仙籍的天仙數目,即有名有姓、有明確職司與頭銜的天仙,此外還有不登錄仙籍的遊散仙人(簡稱散仙),不計其數。至於每次神仙出行時,負責簇擁仙官左右以壯大聲勢的神仙甲、神仙乙,在道經裡就被公式化地簡述為無鞅數眾,乘空而來。
白石先生真稱得上人情練達,他不願升天,不願成為那面目模糊的無鞅數眾,寧可把升天的神藥扣留下來,只吃半顆,等到哪天在世間玩累了,再服下另外半顆,飛升成仙。白石先生這種不汲汲於升天為仙官,亦猶不求聞達者的人生態度頗為後人稱許,韓愈奉酬盧給事雲夫四兄曲江荷花行見寄並呈上錢七兄閣老張十八助教詩末用此典說:「上界真人足官府,豈如散仙鞭笞鸞鳳終日相追陪。」與其到仙庭去侍奉眾多尊官大神,不如以一種散仙的心態在人間終日縱遊。
天上多至尊,相奉事更苦於人間。白石先生的心聲,亦為後世文人的心聲。韓愈記夢一詩描述了,他在夢裡遇到一位中年神官,向他講解七言仙詩的經歷,那位神官一見韓愈一首詩的頭七個字,只記住了六個字的愚鈍樣子,於是有些顏不歡,不再教他下一句。
韓愈感歎道:「乃知仙人未賢聖,護短憑愚邀我敬。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山。」這才知道天上的神仙,還沒達到聖賢的境界,神仙想要贏得凡人的尊敬,老是逼凡人亮出愚鈍的短板。可是我如果能低首彎腰,在人世呆著就好了,又怎麼可能侍奉你們這些居住在神山的仙人呢?
護短憑愚邀我敬,韓愈諷刺神官的語氣,頗類似於今人,對心理治療師的不信任感。古代確實有一位神仙候選人,因為得罪了神官而被分配去掃廁所,這就是淮南王劉安。他在雞犬升天之後升至天庭,候補仙職,「遇諸仙伯,安少習尊貴,稀為卑下之禮,坐起不恭,語聲高亮,或誤稱寡人。於是仙伯主者奏安云:不敬,應斥遣去。」後來多得推薦人八公為劉安求情,「乃見赦,謫守都廁三年。後為散仙人,不得處職,但得不死而已。」(神仙傳引左吳記)
淮南王事先未能學習新仙者位卑的仙界規條,把人間的官腔帶到仙庭,遭到了守三年廁所的懲罰,相比之下,小說中,孫悟空被招去當弼馬溫,也不算冤。
熟讀神仙傳與韓詩的宋人,是有多麼恐懼神仙官府,從這些詩歌即可一窺:「天上多官府,神仙恐不如。」(司馬光閑眠)
「神仙護短多官府,未厭人間醉踏歌。」(蘇軾贈梁道人)
「信有神仙足官府,我寧辛苦守殘書。」(陳師道和黃預七夕)
「攜酒何妨處處,尋梅共約年年。細思上界多官府,且作地行仙。」(陸游烏夜啼)
就連道教南宗祖師的白玉蟾也曾說過:「上界足官府,大仙多拘束。」(感詠十解寄呈楊安撫)
宋人一邊抱怨上界多官府,一邊又在全民玩一種以仙官為終極大贏家的選仙圖。選仙圖是賭錢用的一張圖,「用骰子比色,先為散仙,次升上洞,以漸而至蓬萊、大羅等,列則眾仙慶賀」(清代虞兆漋天香樓偶得),到達大羅天的仙官頂階就算贏得遊戲。這種以神仙的名義來玩的桌游,在宋代的婦女兒童中尤其流行,宋神宗時期的集賢殿大學士王珪的宮詞說:「盡日閑窗賭選仙,小娃爭覓到盆錢。上籌得占蓬萊島,一擲乘鸞出洞天。」神仙的世界對孩童來說相當遙遠,然而經過玩選仙圖,小孩兒也習得了成仙的捷徑,就是一擲爭得上籌,越過那些散仙、地仙、下八洞神仙,一氣飛升蓬萊仙界的天仙。
「嬪娥閑較選仙圖,爭到天宮意自娛。掌印碧油常占得,更無憂恐入酆都。」這首宮詞摹寫皇宮妃嬪玩選仙圖的宮中日常,作者是宋徽宗趙佶。不止是婦孺愛玩,大文豪蘇軾還有蘇幕遮‧詠選仙圖一詞記載其遊戲心得,那是一個「暑籠晴,風解慍」的夏午,「雨後餘清,暗襲衣裾潤。一局選仙逃暑困。笑指尊前、誰向青霄近。」選仙遊戲爭上游,驅散了午後的困乏,大家猜測著誰能笑到最後成為天仙。
東晉以來,以神仙傳的白石先生為代表的神仙思想,宣揚的是仙界也是官府,天仙不如散仙、地仙那麼逍遙自在,所以陸遊才會說「細思上界多官府,且作地行仙。」可是文人最嚮往的散仙,在選仙圖裡卻處於最低一階,可見選仙圖的設計理念,並非源自神仙思想。其實它是從選官圖(升官圖)變化出來的,「此與選官圖無他異,惟易官為仙,大凡婦女輩無服官之志,因小變其名目焉」(清代翟灝通俗篇)。
就中國社會牢固的官本位思想形成說,在世界各國,只有中國發展出了以升官為樂的遊戲,每到過年過節買升官圖,全家老小一塊玩,培養全民的升官思想。那麼宋代以來的婦孺文人一起玩選仙圖,是否培養出神仙思想呢?
中國的神仙很少具有西方那樣「一切理性之上的絕對超越性存在」,古人按照現實世界的樣子去想像仙界,把世俗官僚制度複製一份到了神仙世界,神仙也有三六九等,新仙者除了相奉上仙,還要攢積分等待升等。上界真人足官府,選仙圖又是仿造了升官圖的格式,在修仙的遊戲之中時時計較著積分得失。
說到底,中國的神仙跟凡人一樣,就一個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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