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7日 星期三

良知


良知01.09.2006元始道長
王陽明先生曰:良知猶主人翁,私欲猶豪奴悍婢。主人翁沉痾在床,奴婢便敢擅作威福,家不可以言齊矣。若主人翁服藥治病,漸漸痊可,略知檢束,奴婢亦自漸聽指揮。及沉痾脫體,起來擺佈,誰敢有不受約束者哉?
良知昏迷,眾欲亂行;良知精明,眾欲消化,亦猶是也。
先生曰:合著本體的,是工夫;做得工夫的,方識本體。
先生曰:舜不遇瞽瞍,則處瞽瞍之物無由格;不遇象,則處象之物無由格。周公不遇流言憂懼,則流言憂懼之物無由格。
故凡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者,正吾聖門致知格物之學,正不宜輕易放過,失此好光陰也。知此則夷狄患難,將無入不自得矣。
一日,市中哄而詬。
甲曰:爾無天理。
乙曰:爾無天理。
甲曰:爾欺心。
乙曰:爾欺心。
先生聞之,呼弟子,曰:聽之,夫夫哼哼講學也。
弟子曰:詬也,焉學?
曰:汝不聞乎?曰天理,曰心,非講學而何?
曰:既學矣,焉詬?
曰:夫夫也,惟知責諸人,不知及諸已故也。
又曰:某于良知之說,從百死千難中得來,非是容易見得到此。此本是學者究竟話頭,可惜此理淪埋已久。學者苦於聞見障蔽,無人頭處,不得已與人一口說盡。但恐學者得之容易,只把作一種光景玩弄,孤負此知耳。
一友侍,眉間有憂思,先生顧謂他友曰:良知固徹天徹地。近徹一身,人一身不爽,不須許大事。第頭上一發下垂,渾身即是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
先生曰:凡看書,培養自家心體。他說得不好處,我這裡用得著,俱是益。只是此志真切。有昔郢人夜寫書與燕國,誤寫舉燭二字。燕人誤解。燭者明也,是教我舉賢明其理也。其國大治。故此志真切,因錯致真,無非得益。今學者看書,只要歸到自己身心上用。
從目所視,妍醜自別,不作一念,謂之明。從耳所聽,清濁自別,不作一念,謂之聰。從心所思,是非自別,不作一念,謂之睿。
嘗聞先生曰:吾居龍場時,夷人言語不通,所可與言者中土亡命之流。與論知行之說,更無抽挌。久之,並夷人亦欣欣相向。及出與士夫言,反多紛紛同異,拍挌不入。學問最怕有意見的人,只患聞見不多。良知聞見益多,覆蔽益重。反不曾讀書的人,更容易與他說得。
先生用功,到人情事變極難處時,見其愈覺精神。向在洪都處張、許之變,嘗見一書與鄒謙之,云:「自別省城,即不得復有相講如虔中者。雖自己柁柄不敢放手,而灘流悍急,須仗有力如吾謙之者持篙而來,庶能相助,更上一灘耳。」
先生曰:易則易知。只是此天理之心,則你也是此心。你便知得人人是此心,人人便知得。如何不易知?若是私欲之心,則一個人是一個心。人如何知得?
先生曰:人但一念善,便實實是好;一念惡,便實實是惡;如此才是學。不然,便是作偽。
嘗問門人,聖人說:知之為知之二句,是何意思?二友不能答。
先生曰:要曉得聖人之學,只是一誠。
直自陳喜在靜上用功。
先生曰:靜上用功固好,但終自有弊。人心自是不息。雖在睡夢,此心亦是流動。如天地之化,本無一息之停。然其化生萬物,各得其所,卻亦自靜也。此心雖是流行不息,然其一循天理,卻亦自靜也。若專在靜上用功,恐有喜靜惡動之弊。動靜一也。
直曰:直固知靜中自有知覺之理。
但伊川答呂學士一段可疑。
伊川曰:賢且說靜時如何?
呂學士曰:謂之有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在。
伊川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
先生曰:伊川說還是。
直因思伊川之言,分明以靜中無知覺矣。如何謂伊川說還是?
考諸晦翁亦曰:若云知寒覺暖,便是知覺已動。
又思知寒覺暖,則知覺著在寒暖上,便是已發。所謂有知覺者,只是有此理,不曾著在事物,故還是靜。然瞌睡也有知覺,故能做夢,故一喚便醒。槁木死灰,無知覺,便不醒矣。則伊川所謂既有知覺,卻是動也,如何言靜?正是說靜而無靜之意,不是說靜中無知覺也。
故先生曰伊川說還是
直問:戒慎恐懼是致知,還是致中?
先生曰:是和上用功。
曰:中庸言致中和,如何不致中,卻來和上用功?
先生曰:中和一也。內無所偏倚,少間發出,便自無乖戾。本體上如何用功?必就他發處,才著得力。致和便是致中。萬物育,便是天地位。
直未能釋然。
先生曰:不消去文義上泥。中和是離不得底。如面前火之本體是中,火之照物處便是和。舉著火,其光便自照物。火與照如何離得?故中和一也。近儒亦有以戒懼即是慎獨,非兩事者。然不知此以致和即便以致中也。
他日崇一謂直曰:未發是本體,本體自是不發底。如人可怒。我雖怒他,然怒不過當,卻也是此本體未發。
後以崇一之說問先生。先生曰:如此卻是說成功。子思說發與未發,正要在發時用功。
艾鐸問:如何為天理?
先生曰:就爾居喪上體驗看。
曰:人子孝親,哀號哭泣,此孝心便是天理?
先生曰:孝親之心真切處才是天理。如真心去定省問安,雖不到床前,卻也是孝。若無真切之心,雖日日定省問安,也只與扮戲相似,卻不是孝。此便見心之真切,才為天理。
先生曰:朋友相處,常見自家不是,方能點化得人之不是。善者固吾師,不善者亦吾師。且如見人多言,吾便自省亦多言否?見人好高,吾自省亦好高否?此便是相觀而善,處處得益。
先生曰:至誠能盡其性,亦只在人物之性上盡。離卻人物,便無性可盡得。能盡人物之性,即是至誠致曲處。致曲工夫,亦只在人物之性上致,更無二義。但比至誠有安勉不同耳。
先生曰:學者讀書,只要歸在自己身心上。若泥文著句,拘拘解釋,定要求個執定道理,恐多不通。蓋古人之言,惟示人以所嚮往而已。若於所示之嚮往,尚有未明,只歸在良知上體會方得。
先生曰:氣質猶器也,性猶水也。均之水也,有得一缸者,得一桶者,有得一甕者,局於器也。氣質有清濁厚薄強弱之不同,然其為性則一也。能擴而充之,器不能拘矣。
直問: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夫子哭則不歌,先儒解為餘哀未忘。其說如何?
先生曰:情順萬事而無情,只謂應物之主宰,無滯發于天理不容已處。如何便休得?是以哭則不歌。終不然,只哭一場後,便都是樂。更樂更無痛悼也。
或問:致良知工夫,恐於古今事變有遺?
先生曰:不知古今事變從何處出?若從良知流出,致知焉盡之矣。
先生曰:顏子欲罷不能,是真見得道體不息,無可罷時。若功夫有起有倒,尚有可罷時,只是未曾見得道體。
先生曰:夫婦之與知與能,亦聖人之所知所能。聖人之所不知不能,亦夫婦之所不知不能。
又曰:夫婦之所與知與能,雖至聖人之所不知不能,只是一事。
先生曰:雖小道必有可觀。如虛無、權謀、術數、技能之學,非不可超脫世情。若能於本體上得所悟入,俱可通人精妙。但其意有所著,欲以之治天下國家,便不能通,故君子不用。
師曰:伏羲作,神農、黃帝、堯、舜用。至於文王演卦於羑裡,周公又演爻于居東。二聖人比之用者似有間矣。
孔子則又不同。其壯年之志,只是東周,故夢亦周公。嘗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自許自志,亦只二聖人而已。
況孔子玩,韋編乃至三絕,然後歎道之精。曰:假我數年,五十以學,可以無大過。比之演卦演爻者更何如?
更欲比之用如堯、舜,則恐孔子亦不自安也。其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以求之者。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之為不厭。乃其所至之位。(稽山承語
先生嘗語學者曰:作文字亦無妨工夫,如詩言志,只看爾意向如何,意得處自不能不發之於言,但不必在詞語上馳騁。言不可以偽為。且如不見道之人,一片粗鄙心,安能說出和平話?總然都做得,後一兩句,露出病痛,便覺破此文原非充養得來。若養得此心中和,則其言自別。
孟源問:靜坐中思慮紛雜,不能強禁絕。
先生曰:紛雜思慮,亦強禁絕不得,只就思慮萌動處省察克治,則天理精明後,有個物各付物的意思,自然精專,無紛雜之念。大學所謂知止而後有定也。
一日,先生喟然發歎。
九川問曰:先生何歎也?
曰:此理簡易明白若此,乃一經沉埋數百年。
九川曰:亦為宋儒從知解上入,認識神為性體,故聞見日益,障道日深耳。今先生拈出良知二字,此古今人人真面目,更複奚疑?
先生曰:然!譬之人有冒別姓墳墓為祖墓者,何以為辨?只得開壙,將子孫滴血,真偽無可逃矣。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聖賢相傳一點骨血也。
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
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神。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
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我所用,見釋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釋、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
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
已而稍變前語,又曰:不是。
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
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
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
樾領謝而別。
至吉安。諸生偕舊游三百餘人迎入螺川驛中,先生立談不倦,曰:堯、舜生知安行的聖人,猶兢兢業業用困勉的工夫。吾儕以困勉的資質,而悠悠蕩蕩,坐享生知安行的成功,豈不誤己誤人?
又曰:良知之妙,真是周流六虛,變通不居。若假以文過飾非,為害大矣。
臨別,囑曰:工夫只是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
客與主對,讓盡所對之賓,而安心居於卑末,又有盡心盡力供養諸賓,賓有失錯,又能包容,此主氣也。惟恐人加於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氣。(稽山承語
謙虛之功與勝心正相反。人有勝心,為子則不能孝,為臣則不能敬,為弟則不能恭,與朋友則不能相信相下。至於為君亦未仁,為父亦未慈,為兄亦不能友。人之惡行,雖有大小,皆由勝心出,勝心一堅,則不復有改過徒義之功矣。
明道先生曰: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已自先不好了也。
延平先生曰: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若於此有得,思過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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